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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种很诡异的感觉，就好像在你仍旧有意识的时候，看着你的脸与你的骨血逐渐分离，丁晨乐倒了一背冷汗：“认出你又怎么样她认出的是你的皮，又不是你，为什么不用你真实的面貌去见她”
“本来的样子”陆先生冷笑了一声，举起了他的手，一下子靠近了丁晨乐的脸，他们刚刚互扯的太猛，他白皙手背上的皮被对方扯下来了两块，虽然没有流血，但是血肉模糊，露出白森森的骨骼，近处看起来更加骇人，丁晨乐眼中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惊慌的神色。
“你看，你也惧我，不止是手，我的腿，我的脸，脱掉了这层皮，我有的就只是一具白骨而已……就算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真的认出我了……”陆先生讥讽地弯了弯唇，他的面皮很美，悲伤起来的样子更是动人，“又哪里会有人类会爱上我的真正的样子呢”
丁晨乐微微愣了愣，晃神之间，突然感觉胸口一轻，陆先生已经被人掀翻到了墙边。
池修唰地掏出墨斗，由其头牵出一条墨绳，单手拍在了骨妖身后的墙上，右手一拉一弹，墨线迅速在骨妖周身弹撒了一圈黑色墨迹，将它牢牢地圈在了其中。
陆先生伸手一抹，触及墨线圈的指尖便被烧灼了一块，他一惊，以墨斗划线是古法，取的是正压邪，直压曲之意，这道理随便哪个乡间算卦的都懂，但此法的精华都在那墨水中，这墨可不是寻常墨，否则怎压得住那些千年古妖，但其配法在人世间早就失传了百年，他原以为眼前的人不过是依葫芦画瓢罢了，却不想真的有效！
眼前这人究竟是谁
池修可没有给对方多想的机会，他冷冷地站在对方面前，军靴一脚踩在骨妖的肩上，他的力道极大，丁晨乐都能听见对方骨头咔哒咔哒的响声。
丁晨乐隐约觉得池修有点生气，虽然他的表情一点变化都没有。
陆先生呵呵笑了出来：“我还以为小总裁能拖你久一些，我放在他办公桌上的旧皮可把他吓坏了吧”
池修加大了腿下力道，把骨妖死死钉在了墙上，他微微弯下腰，在对方耳边以只有双方能够听到的声音低声道：“……若你伤的是沐宇华，也许你还能活的再久一点。”
池修的手轻柔地搭上了陆先生的肩膀，唰地撕下一块皮肉，墨圈之内鬼神无法离开附身躯体，妖亦无法脱离皮肉，骨妖现在是真的与他的皮肉连为一体，痛感相连，这样的动作仿佛极刑一般，陆先生疼得几乎翻了白眼，惨叫声都变了调，那画面血腥至极，看着就能吓晕路人。
而池修连睫毛都没有颤动一下，直接以手扯下了骨妖的另一块皮肉，乳白色的脂肪与凝固的血液沾了他满手，他却没有看一眼。
“啊啊啊——”陆先生手指深深抠进墙面，几乎咬烂了下嘴唇，他算是知道了，眼前这个疯子男人竟是打算硬生生用手要把他的皮全撕下来！他活了近千年，头一回在一个人类身上感觉到了恐惧。
“喂……”丁晨乐有些看不下去这种骇人场景，抬手轻轻拍了一下池修的肩膀，“阿修，差不多……”
“和你无关！”池修猛地回过头，眼底骤然暴起的深沉黑暗将丁晨乐吓了一跳，丁晨乐这才发现对方并不是一无所动，池修的胸膛猛烈起伏着，情绪明显不太正常。
丁晨乐愣了一下，不知该不该收回搭在对方肩上的手，他微微一动，池修却突然以手心紧紧扣住了他的手背。
那双手上还染着黏稠的鲜血与脂肪，瞬间沾染上了丁晨乐的手背。
池修像是猛然意识到了这点，有些慌张地松开了手，神色也逐渐恢复了正常。
丁晨乐讪讪收回了手，只是一握，他的指关节就有些泛红，可见池修刚才那一瞬间用了多大的力气。
池修脱下了自己的外套递在他面前：“……擦一下。”
丁晨乐摇了摇头：“不用。”
池修似乎想要直接塞到他手中，但指尖在触及对方手背几厘米的地方悬空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放下了。
有些尴尬的沉默在二人之间蔓延。
一串轻快活泼的铃声响了起来，在这样的气氛中显得尤其诡异。
陆先生却开始疯了一样挣动起来，他不顾被卸下来的肩膀，以扭曲的姿势从口袋里拿出了手机：“喂……什么！”
不知电话那一头的人说了什么，陆先生的脸色大变，抬起头神色哀求地看向丁晨乐：“我今日栽在这里，我认了，事后要杀要剐随你们便，但在这之前我求你一件事……小先生，求你现在去陪我见一个人。”
丁晨乐不知如何作答。
陆先生疯狂地想要爬出墨圈爬向丁晨乐的方向，神色癫狂，越出墨线的手指几乎要被烧没了皮肉也全然不顾，漂亮的面庞上满是绝望：“我求求你，她快没时间了……快没时间了。”
“只是求你去见一个人，我不会再对你做任何事。”陆先生跪了下来，对着丁晨乐砰砰砰叩了几个头，“我有千年修行，小先生，你对我抽筋剥皮也没有用，如果你陪我去这一回，我亲自把内丹挖出来给你碾碎，这样我不仅会死，而且生生世世都不能入轮回道，能不能让你消消气”
陆先生的情绪哀伤又疯狂，丁晨乐能够感觉得到他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他说他恨极了她只识面皮的愚蠢肤浅，却又在这里跪着说，他愿散尽千年修行，生生世世不入轮回道，只是为了能让丁晨乐见她一面。
丁晨乐微微垂下了眼： “……我答应你。”他转头看向池修，“阿修”
池修没有对上他的目光，只是点了点头，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丁晨乐抿了抿唇，到底还是没有说些什么。
他们的目的地是医院。
陆先生裹得很紧，又是围巾又是手套，他的面皮被池修扯下来了好几块，又丑陋又可怕，他在医院的走廊上走着，一路都在遮遮掩掩，躲躲藏藏，护士小姐要他签名的时候不小心瞥见了他的手，吓得尖叫了起来。
“……抱歉，我生病了。”陆先生这样低声说着，把手套重新拉紧了一些，把脖子上厚重的围巾又围了两圈，遮住了大半张脸。
丁晨乐看着他，突然就觉得有点可怜。
在重症监护室里，丁晨乐见到陆先生的那个“她”，陆先生说她叫之桃，俏丽若三春之桃，是个非常美丽的名字。
陆先生说，之桃发生过车祸，之后就一直躺在医院中，已经躺了整整二十年，如今器官一直在一个接着一个的功能衰竭，治好了这里那里却又坏了，她像是个布娃娃，虽然被缝满了补丁，却还是无法阻止棉絮不断地从缝隙里飘走，刚才医护人员打电话来说之桃的状态又恶化了。
之桃确实很美，虽然她躺在病床.上，戴着呼吸机，但依稀还是能够看出几分美丽来，对方的神情是一点也不符合她年纪的天真无邪，就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之桃看见丁晨乐的时候眼中满是欣喜，她甚至摘掉了呼吸机：“……陆禾！”
那是陆先生的真名，丁晨乐隐约听说，妖的名字，其实是具有言灵的，不能轻易被人知晓。有一种说法是，当妖告诉你他真实的名字，那就是他这一生对你最为深情的告白。
“陆禾！我就知道你会回来再找我的。”之桃笑嘻嘻地扑到了丁晨乐的怀中，但很快又推开了他，“不对！你不是陆禾！眼睛……眼睛有一点点不一样。”之桃嘟着嘴，仔仔细细地看着丁晨乐的脸，“眉毛也有一点点，不过你长得真像他，你是他的哥哥吗”
而丁晨乐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之桃一直没有办法认出陆禾，即使他一遍一遍地告诉她他是谁，解释他不得不更换面貌的原因也没有用——因为在二十年前，陆禾的皮肤腐烂，不得不离开她换皮的那段时间里，之桃发生了车祸，而那之后，她的记忆与智慧，都永远停留在了他们在一起的那五年中，她的世界仿佛停滞静止一般，几乎无法接收理解任何新的东西。
她认不出来他了，她只记得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陆先生使了个眼色，丁晨乐只好点了点头：“对，我是他哥哥，我替他来探望你。”
“那就快点叫陆禾来见我呀，真是的，为什么要躲着我呢。”之桃扁了扁嘴，但很快拍了下手掌，“啊，他是不是害怕我也忘记他长什么样子了”
“医生说，我撞坏了什么什么脑神经，忘记了很多事情，有时候连在镜子里面看见自己的脸都想不起来自己是谁……”
“但你告诉陆禾，我记得他的样子的！让他不要担心！真的！”之桃仰起头看着丁晨乐，笑起来时露出了小小的梨涡，像是在炫耀一个甜蜜又柔软的秘密一样，“我一直记得陆禾的样子，眉毛，眼睛，鼻子，嘴巴，都记得。”
她连自己都忘了，却还记得她深爱的人的模样。
之桃低头喃喃道：“……因为我说过要等陆禾回来啊，要是他回来了，我却不记得他的脸，他一定会很难过的。”
陆先生静静站在对方的床前，一言不发，丁晨乐有些看不清对方藏在围巾之下的神情，更无法得知，在面皮之下，真正的骨妖陆禾又是一副怎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