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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辞从病房里走出来透透气。
嘴里的烟刚点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落在他眼前的玻璃窗上。
他没回头，伸手打开窗户散烟，于是那抹影子也像那团缭绕的烟雾一样随之消失。
并不是真正的消失。
程吏站在他的身后看了一眼澄净的天，“最近好像要下雨了，难怪我脑袋总是突突的疼。”
姜辞转身，神色顿了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早知道他该来的，没想到这么快。
“我妈……是不是快了。”姜辞抖了抖指尖的烟灰，还是忍不住开口问，“今晚”
程吏知道他的意思，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是，我不是来收人的，还没有消息通知，你别多想。”
姜辞以为，程吏是来接自己的母亲的。
姜辞点了点头，没有悲喜，“其实也无所谓了，拖了这么多年，也熬了这么多年，离开也不是一件坏事。”
因为肺癌需要干净的环境，所以他们辗转了那么多的地方，最后定居在南安镇，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对于死亡，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
姜辞猛吸了一口烟，烟身燃尽，只剩短短的一截夹在他的指间，姜辞这才缓缓开口到：“程吏，陪我去个地方吧。”
南安镇不太起眼的一角，七绕八绕才踩着枯叶踏进那一方萧瑟的墓园。
程吏很想问一问，姜辞到底是什么时候找到这种地方的，应该是要费上一段日子的吧。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您瞧这个地方多安静啊，走不了几步后面就是一方海，年年都有人在这里守着，墓碑有人擦，枯叶有人扫，您大可放心咧。”
身后的男人喋喋不休，一副势必要拿下这单子的热情。
“您还要再考虑考虑吗那我给您一个联系方式，想好了随时联系怎么样。”男人见姜辞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又忙不迭去翻自己的名片，还没递过去，姜辞便给了准话。
“不用了，要了。”他说。
程吏看着他签单子，瞅了一眼，不禁皱起了浓眉，“怎么买了两个”
姜辞签好了合同，把笔递给男人，语气平淡，轻的跟一拙柳絮似的，“还有一个是我自己的。”
一旁拿着单子，脸上一直挂着笑的男人闻言也脸色一变，哪有人年纪轻轻就给自己寻好了墓地的，他原还以为这该是给他父母找的。
程吏愣了一下，才道：“这，不吉利吧。”
他一个地府官吏在墓地里跟别人谈吉不吉利，听上去也真是讽刺。
“程吏，有你在，我也不太害怕死亡这种东西了，早早准备着，总比以后没了力气要好，我妈走了，我在这个世界上就该没有亲人了，所以趁着我现在手里还有点积蓄，我先替自己安置好，以后也不用麻烦旁人了，我这个人，最怕麻烦旁人了。”姜辞说着，眨了眨眼笑，那眼角的泪痣晃得程吏的心尖疼。
大抵是在病房照顾了一夜，姜辞的眼底有一片淡淡的灰青，盛满了疲惫，他一笑，那疲惫便攀上嘴角，轻轻一扯，都能抖落一地。
两人从墓园里走出来，天色稍晚，太阳没了，天边只剩下一点鱼肚白，边角还缱绻着淡淡的一抹霞红。
姜辞继续回医院照顾他母亲，程吏没什么大事，便也陪着一同前去。
走到医院大门，姜辞伸手去拉玻璃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声音不大也不小，对程吏说：“程吏，你记着了吗，我的那个编号是921，我哪天走了，你以后闲下来过来看看我的时候，可别走错了。”
程吏轻笑，“你这话说的，好像你明天就要躺进去了似的。”
他才多大23岁，正值年华，明明做什么事情都是蓬勃朝气的年纪，怎么跟看透了这个世界似的。
“明天不行，我得走在你后头。”姜辞开玩笑，半真半假。
程吏翻白眼，“怎么，我还得谢谢你了。”
进了姜母的病房，程吏才敛起眼底的笑意。
眼前的妇人，身上插满了粗细不一的管子，纵横交错，看着实在可怖，已经算是靠着医学技术才勉强吊着一条命的样子了。
他不是没见过更恐怖的，瘦骨嶙峋，眼角脱落，缺胳膊少腿的，他早已见怪不怪了，可大抵是因为眼前躺着的人，是姜辞的母亲，身上流着和姜辞相似的血液，连温柔的眉骨和眼角的一颗泪痣都像极了姜辞，才叫程吏心里有异样的感觉升起。
“妈，我来看你了，还有程吏，他也来了。”姜辞附身，小声说到。
像是有心灵感应似的，妇人缓缓睁开眼，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微张的嘴巴里，再说不出一小节完整的话。
“阿姨好，我，我是程吏，是姜辞的朋友。”程吏见状，走进了一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简单的介绍了一下自己。
妇人点了点头，表示知道，像是还有千言万语欲表露似的，微微抬了抬指尖，指了指姜辞的方向。
程吏以为，她是放心不下姜辞，蹲着身子小声安慰到：“放心，姜辞有好多朋友呢，我连媳妇都给他安排好了，以后肯定能儿孙满堂，承欢膝下，百岁无忧，您现在就安心养病就好了，哪天您这病好了，能下床走动了，我天天陪您散步，再好好跟您聊聊天。”
病房里只他们三人，程吏的声音也不算大，字字句句落尽姜辞的心底，让他如鲠在喉。
他倒是安排的不错，妥帖得体，处处也挑不出毛病，可明明，又处处都是病句。
姜母没力气说话，只是扯了扯嘴角，冲程吏温柔的笑了笑，笑容虚弱却温和，如果她现在安好，那笑意大概与姜辞如出一辙，纯粹简单，温雅和煦。
“家属先出来一下吧，需要给病人检查一下。”医生和护士拥进病房。
姜辞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父亲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似乎也出现过这样的一幕。
他愣了一下，下一秒被程吏拉了出去。
“放心吧，至少现在还没有任何的消息通知到我，说不定，你母亲真的会再次好起来的。”程吏安慰到，揉了揉姜辞的肩膀。
......
在外面干等着也不是办法，程吏大抵是想转移姜辞注意力，嚷嚷着饿了，便拉着他出医院，去买点吃的。
医院大厅，有病人康复出院，几个前来接风洗尘的年轻人怀里抱着花束，手里拿着相机，笑意洋洋。
“麻烦你们，帮我们拍一下照片可以吗”其中一个穿着碎花裙的小姑娘跑到了两人面前，脸上洋溢着单纯的笑容。
姜辞点了点头，接过小姑娘手里的拍立得，相机小巧，握在手里也没多大的份量，姜辞多拍了几张以供他们选择。
“拍好了，你看看。”姜辞把相机递还给小姑娘。
底片从相机里缓缓抽出，小姑娘拿起单薄的底片在空中甩了几下，照片上的几张笑脸逐渐清晰明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