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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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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扶不过是在和秦翻澜打机锋,但从他口中听见夸赞自己的话,嫣然心里还是由衷的高兴。

她捂嘴笑了笑,“多谢二位公子。”

她这一插话,秦翻澜也没办法再和谢扶扯皮,似笑非笑地扫了嫣然一眼,同其他的姑娘攀谈起来。

嫣然往谢扶那边走去,站在离他不远处,只盼着谢扶能主动和她说两句话,那样的话说明谢扶对她不无心思。

她放弃了今晚结交其他权贵的机会,就那样固执地站在谢扶旁边。

她这样的动作其他人怎么会不明白她的心思,就算她刚才的舞跳得很好,她一个舞女不主动去结交,那些动了心思的权贵世家子,也不会放低身段去找她。

舫船静静地漂浮在巨大的湖泊中,夜晚月色如洗,清冷的月光洒下,为船与湖披上一层淡淡的白纱。

有人潜伏在众世家子下舫船回府的必经之路上,蠢蠢欲动。

酒过三巡,一舫船的世家子一身的酒气,总算在手下人的搀扶下下了船,当然,也有没下船,准备在船上春宵一度的。

今天晚上在众位世家子面前大出风头的嫣然终究没有等到那位主动开口同她搭话。

一袭红色舞裙的她站在舫船上,看着对方径直下了舫船,在一群要由人搀扶着走的世家子中,他那一身简单的黑色窄袖胡服比其余人的锦衣玉带耀眼得多。

陈小小也站在船上望了一会儿,回头见嫣然眼中隐有不甘,她思虑片刻道:“你不该那样站位,断了自己和其他公子的机会。”

嫣然双手撑在船边,不舍地看着那一抹就要消失在黑暗中的劲瘦身影,“小小,你不明白,这世间怎会有如此令人着迷的男子。”

“你……”陈小小有些惊愕,“你对他动情了”

“很奇怪吗”嫣然撩了撩耳边被夜风吹乱的头发,“也是,我一直是咱们这群人中与世家子来往最少的,可今日一见他,我总觉得心跳得好快。”

她苦笑一声,“我今天站在他身边,他连看都没有看过来一眼,我总算知道那些为情所伤的姐妹,是何种感想了。”

陈小小劝说她:“我们是烟花女子,就算以前是朝廷官员的女儿,那也是以前了,我们现在已经沦落至此,守住自己的心才是在这烟花之地最好的生存之道。”

她停了停,又说:“你看我们浣花楼前些日子被那个胡商花重金赎身的筠儿,刚开始两人恩爱非常,后来新鲜感过了,那家里的掌事夫人又不是个好相与的……”

这件事在她们这些烟尘女子中早就传开了,筠儿最后的结局正是在提醒她们一定要守好自己的那颗心,别因为男人们的一点花言巧语就当真以为对方是真爱自己。

守住自己的心,守好自己手里那点钱,擦亮眼睛才能以女儿身在这世道谋一条生路。

“色衰而爱驰。”陈小小越过嫣然往船房里走,“咱们烟尘女子嫁人后善终的又有几人。”

谢扶身形消失的地方黑沉沉的,就像她们这些花楼女子的命数一样,嫣然脑中浮现那人昳丽夺目的容貌,喃喃出声:“哪怕没有名分,我也愿意啊。”

掀起珠帘的陈小小脚步一顿,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手底下的小厮提着六角灯笼走在前边儿为自家主子照亮路,一行世家子在各个街道口分道扬镳,各回各家,各找各爹。

谢扶身后跟了一队侍卫,身前是两个掌灯小厮,白日里热闹非凡的街道,在夜晚入睡的时间寂静无声。

箭弩的破空声打破了这份死寂。

数十只箭弩直直朝谢扶射来,紧随箭弩其后的还有一身夜行衣的刺客。

“保护世子!”

侍卫也反应极快,迅速拔剑上前,击落弩箭围在谢扶身周。

这些刺客显然不是杂鱼之辈,身形隐匿在黑暗之中,又借着箭弩的攻势发动攻击,每一击都直指要害。

好几次刺客的剑尖擦着他衣服刺过,谢扶面色不变,只是冷眼看着和侍卫缠斗在一起的刺客。

起手式,剑法都可谓是上乘,也不知是哪个世家苦心培养的死士。

他今日出门赴宴不好携带长枪,这些人便以此为良机,前来行刺,万螟那小子早就把他归来的消息传播得众人皆知,一时之间也不好判断究竟是谁动的手。

谢扶抽出袖里剑,栖身上前,动作极快,出手更是果断凌厉,刺客闪避不及,险险避开要害,身形不稳之际,被谢扶握着袖里剑顺势挑断了手筋,失去战斗能力。

谢扶十七岁高设擂台挑战西凉高手一事,许多人都以为是谢家太老爷为哄自家孙子高兴,私下里嘱咐那些西凉高手放水。

只有谢府真正的心腹才知道,那些慕名而来的西凉高手的确是由太老爷召来的,不过却不是为了放水哄谢扶高兴。

谢扶十七岁生辰前一日与太老爷闹了不愉快,太老爷听说了谢扶张狂设擂台一事,认为极不妥,木秀于林而风摧之。

其实这设擂台一事也不是谢扶主动要求的,而是手底下人看不惯外面的人老说自家主子长得一张小白脸的模样,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这才要办擂台证明谢扶的实力,好狠狠打一打那些造谣者的脸。

结果太老爷传了谢扶过去问话,上来不问青红皂白就是一通训,这下反而激起了谢扶骨子里那股狂傲,干脆顺水推舟,他还非得要设这擂台不可。

生辰那日前来的西凉高手个个都是西凉榜上有名的,受了太老爷的“指点”,务必要给谢家世子爷一点小小的教训。

结果谢家太老爷万万没想到,谢扶那小子一杆长枪在手,武学造诣早就不是以前的谢扶可比的了,硬是在擂台上击败了众多西凉高手,自此名声大噪。

那些个西凉高手不少都声名在外,凭当时谢扶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平日里偶尔跟万螟厮混的德行,肯定没有那号召力。

所以至今不少世家都以为是谢家太老爷特地挑了些人,为谢家世子爷能文能武的名声造势。

报着小看谢扶的态度前来的刺客,很快就在谢扶手上吃了亏。

行刺这件事,功成即是能继续活下去,一旦失败,那必然就是死的代价。

谢扶眼疾手快地卸掉剩下两个刺客的下颌骨,用袖里剑挑掉他们藏在牙缝中的毒药。

被绑着的两个刺客目露绝望,若此时没能死去,等待他们的就是无尽的拷问,直到他们吐露出背后指使。

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街道,不远处又响起了脚步声。

押着刺客的侍卫们神经再次紧绷,目光死死盯着脚步声传来的方向。

脚步声越来越近,谢扶甩了甩袖里剑上挂着的血珠,又随手用那两个刺客身上的衣服擦了擦残留的血丝,他做这些事的时候,也在注意着那个脚步声。

脚步声比起他们这些人来说很轻,也很随意,不像个男人,反倒像是个闲庭散步的少女。

黑暗里脚步声的主人总算露出身形来,是一袭白裙女子,只肖看她那身段就知道此人必然是个相貌不俗的美人。

可惜头上戴了一顶白纱帏帽,遮了真容,也不知是否有一张和她身段相匹配的美丽面容。

侍卫举剑直指前方来历不明的女子,高声厉喝:“什么人!”

街道上新落上的大片血,顺着坑坑洼洼的土地流淌着蜿蜒向前,穿着盔甲的侍卫手里还擒了两个一身黑衣的人,前方把玩着袖剑的年轻公子神色冷漠。

任哪个寻常人家的女子见了不也得害怕得赶紧求饶,或者拔腿就跑。

可这白裙女子就那样静静地站在不远处,不理会脚下蜿蜒过去的鲜血,仿佛也看不见侍卫们高举的,泛着森森寒光的铁剑,默默站在那儿,望着他们。

有侍卫皱眉,“莫不是吓傻了”

有人犹豫半晌,又高喝道:“喂,已经宵禁了,你怎么还到处乱逛”

这回白裙女子没有再沉默,她的声音清越,如同冷玉落于清泉之中,“你叫什么名字”

“哈”

侍卫一脸茫然。

谢扶冷眼看她,小巧的袖里剑在他手中挽出清亮的剑花。

她扫了一眼脚下的血流,提着裙子,小心翼翼地尽量不弄脏鞋子,慢慢走过来。

“停止你的行为,否则后果自负。”

侍卫们围在谢扶身前,剑尖直指那个来历不明,问话答非所问的女子。

白裙女子被剑尖挡在外面,她的视线越过一干侍卫,像是一点都不担心那些剑会随时刺穿她。

她又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谢扶捏着袖剑在掌心上拍了拍,想了想,反问道:“你又叫什么名字”

“舒云。”她答。

随即她又补充了一句,“云卷云舒的舒云。”

谢扶隔着帏帽看她,良久,嘴角勾起个笑来,“有意思。”

侍卫开始赶人,“去去去,一边儿去。”

哪来的莫名其妙的人,一上来就问自家世子爷的名字,也不知是真不知道,还是假借问名字搭讪咱们世子爷。

说实话,跟在自家世子爷身边,什么样的女人他们没见过,为了搭上西凉王城谢家的世子,未来谢府的侯爷,那些女人什么招式都想得出来。

舒云被侍卫用剑身推着肩膀,踉跄着往旁边走了一步,她没再固执地问,而是选择安安静静地退在一边,看着谢扶领着一队人马越过她回谢府去了。

月光皎洁,分明十分黑暗的街道,此时似乎受到了月光的偏爱,不必点燃灯笼照亮前路也能够看清楚四周。

白裙女子目送着那一队人马离开,分明两人不久前还在一起,短短的时日,再见江言她已经是他生命里的陌生人了。

被他的侍卫举着长剑挡在二人之间,他的眼神是她从前从来没有见过的,陌生、疑惑、警惕……,什么都有,就是没有她熟悉的温柔和乖顺。

舒云觉得胸口有些闷,大约是伤又开始疼了,帏帽隔绝了空气,让她有些呼吸不上来。

她抬手取掉了帏帽,在皎洁的月光下露出了一张艳艳绝丽的容颜,雪白的肌肤,微红的唇,潋滟又干净澄澈似林间鹿的双眸,只是少了眼尾那朵红色山茶花。

不是帏帽的缘故,是她自己心里难受,取下了帏帽她还是觉得呼吸艰难,连带着眼睛也有些发酸。

不知怎么的,舒云突然回想起那会儿江言还是凡人的时候,他们一行人刚刚离开岚朝皇城,她回去救下了一只画皮妖。

那只妖被下了药,浑身发软,妖力被锁,可强撑着一口气不让自己晕厥过去,苦苦哀求自己帮帮她。

不是帮她解药,也不是帮她摆脱妖的身份,而是求自己帮她救救那个名叫卫覃的岚朝皇帝。

可惜,两国战争,她身为上神没有办法插手其中,何况她的爱人卫覃是自愿选择与国家共存亡的。

舒云想起那只画皮妖抱着自己爱人的头颅,眼神涣散地拒绝了她,说什么不一样,哪怕来世她与卫覃能在一起,和和美美,也是不一样的。来世是来世,她王妍娇要的是今生今世和卫覃长相厮守。

当初她无法理解,灵魂入冥府,生生世世轮回,他们还是他们,为什么会不一样。

如今她算是明白了。

方才侍卫举着剑挡在她和江言之间时,挡住她不再向前,不再询问,没有走到江言跟前的原因不是那几把凡铁做成的剑,而是江言看向她时陌生的眼神。

分明江言还是江言,灵魂都是同一个灵魂,可重入轮回之后,江言已经记不得她,也记不得他们两人之间的过往。

他现在连名字也不是叫江言了,不是她给他取的名字,而是成为了命星给他安排的另外一个人。

舒云仰了仰头,瞧见清冷孤高挂在天空之上的月亮,月光柔和,她却觉得眼眶有些酸涩难忍。

就算会呼吸艰难,舒云还是把帏帽戴了回去。

不让人瞧见她落泪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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