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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6章 山谷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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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真越听越是心惊,难怪这几日秋儿带着自己兜圈子,难怪她不从下游过河,难怪她会将灰烬扫入河中,不留丝毫痕迹。越想越是惭愧,自己到如今,一年有余,仍是不肯接受穿越到武侠世界的事实,始终以后世心智来看当下时代,岂不知就算后世,也有“人心隔肚皮”一说张作栋一派高人风范,素手送客,竟尔暗中下毒,自己全无所觉,秋儿解毒,自己仍是全无所觉。他冷汗直流,心想:“马上四十了!居然还要一个小姑娘保护。聪明不及秋儿,那也罢了,人情世故也是不如秋儿,如果没有秋儿,真不知道死了多少回,就这样还说是名侦探,名侦探个屁!”恼怒之下,头一次否定自己名侦探的名头。

秋儿见徐真不语,笑道:“其实哥哥说的很对,人命是上天赐予的。哥哥始终不肯夺取他人性命,那是尊重生命,我也很是佩服。”

徐真摇头道:“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我叫你放红衣服的老头,他反而追上来要杀我,我这是做错了吗”

秋儿拉住他手掌,道:“哥哥,当日在福州城,秋儿要杀苏固,你却不肯,还记得你那时说甚么吗”不等徐真回答,接着道:“你说他作恶,有官府来判,我们随手杀人,一样是剥夺他人生命。你还说,我们自己动手杀人,就有主观意识,难免不会冤枉好人。这句话秋儿年幼,一直不懂。但见人判案,似乎明白。我去杀人,是自己认为他该死,却非由其他人认定,这就是主观意识,对不对”

徐真很是糊涂,作为侦探,他奉行证据至上,从不根据自己情绪来判断。人的心情多变,很容易被情绪左右。在这时代良久,无法正视人命一途,便因职业素养,实不容他有半点纰漏。一年来所见所闻,却是一言不合,拔刀相向,在侦探界,可说证据不足,嫌疑人只有主观行为,仍不足以定罪。因为嫌疑人有可能遭他人严重挑衅,或者他人先行动手,嫌疑人奋起反抗。初到大明之时,这句话徐真可以毫不犹豫地给出答案,如今一年过去,不禁扪心自问:“看到别人行凶,我不去阻止,难道就对了我容易相信别人,相信世间一切都是美好的,别人也会这么想吗”迟疑道:“我……我不知道。”

秋儿道:“苏固是大恶人,他害死福州很多百姓。哥哥替天行道,捉他上公堂,官老爷判他斩立决,可是苏兰儿不肯。宁可劫法场,也要救走苏固。听说索达城街头,他偷袭哥哥,险些便杀了你,对不对你不肯伤他性命,他恩将仇报,将你视作仇人,非拼个你死我活不可,哥哥,你能让苏固放下仇怨,和你把酒言欢么”

徐真一凛,回思苏兰儿平淡却狠辣地眼神,宁肯同归于尽,苏固对自己的恨意,比之苏兰儿,更加厉害。自己总觉人世间一切美好,苏固能跟自己一起喝酒聊天么他迟疑半晌,叹道:“不能。”两字出口,心下愈发郁闷,思及人心叵测,怵然而惊。

河对岸再无人影,秋儿看看天色,道:“咱们走罢。”从草丛出来,顺着身旁石壁,往东而去。

徐真思潮如涌,心下久久不能平静。秋儿所言句句属实,其意便是说,人心险恶。虽觉她说的很对,仍觉与自己一生行事所悖,极为抵触。

石壁之后,一条山道,往上看去,两片山脊连接,头顶只有一条细缝。这条小道蜿蜒九转,行出盏茶时候,出了小道。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山谷之中,金色小花一片一片,一眼望不到头。东、南、北三面环山,只西侧一条小道可入山谷,零星几颗大树,南面山壁中间,一道瀑布飞珠溅玉,直泻而下。

秋儿欢呼一声,笑道:“这里很漂亮罢徐真哥哥,咱们去东南角那里,那里有块大石,搭建树枝,便能做个房子。”

徐真见她笑容欢畅,透着一股青春烂漫之意,将适才想法抛入脑后,既然没有答案,多想复有何益当下快步而去。山谷颇大,方圆二十余里,北面山壁平滑如镜,亦是三座山峰最高的一座。

来到东南角处,果见一块大石,高有数尺,中间凹陷进去,成半月弧形,果然便如绝佳之所。秋儿道:“你瞧,这边地面平整,只有几块大石,搬开便可。啊,对了。”走到左侧一块大石跟前,笑道:“这块石头可不小,跟你脚边那块拼在一起,铺上木板、干草,就是一张床,我说的对不对”

徐真道:“你要住在这里”

秋儿点点头,沉默片刻,忽然道:“哥哥,我放跑了马儿,骗你来这里,害你吃尽苦头,你怪不怪我”

徐真摇头道:“怎么就是你骗我来的我身上有伤,你说这里的花能治伤,说的一点儿都没错,那怎么叫骗再说……”顿了一顿,接着道:“秋儿,你放跑马儿,是想我死在半路上么”

秋儿脸色变的雪白,贝齿轻咬,点头道:“是。”话音未落,眼眶儿红了。

徐真道:“我一直觉得很奇怪,我亲手绑的马缰,没人去过,马儿怎么会跑了后来猜到,一直没有问你,既然你承认,唉,算了……”

秋儿在石块上坐下,微风轻送,飘来一阵花香。她双肩抖动,柔丝飞舞,瞧着无比脆弱。过了半晌,只听她道:“蓝姐姐说你认得我,倘若大王知道你和我的关系,定会杀了我。所以她去找你,我……我就在一旁看着。哥哥,爹爹一脉就我一人,可是叔叔伯伯、弟弟妹妹,家族一百多人,每人都等着我重振杨家风门,因为我是杨家嫡系,我是五毒教杨继业之女,我得肩负五毒教前途。我怕!我真的很怕,我怕大王看到你,我怕大王知道我和你的关系,我更怕大王杀死杨家一脉,倘若真是如此,秋儿纵然死了,有何面目去见爹爹是以秋儿不敢阻止。”一边说话,晶莹地泪珠滴落草地,接着道:“蓝姐姐要杀你,装作看不到。可是她说哥哥剑法高强,没把握胜你,要我去杀你,我不肯。她说因为有我,大王才肯让五毒教重入王宫,与洛克斯、赫格斯两大世家分庭抗礼。否则以瑞查德、格瑞欧的性子,是一定会杀死五毒教所有人的。有大王支持,两大家族不敢动手,索达城再无我们立足之处。我没回来之前,蓝姐姐一面戒备两大家族,一面还得防备大王,生怕大王吞并杨家。她……她很是辛苦,这我都知道。”

徐真道:“前几天来杀我们的人,不就是五毒教的吗他们听教主命令,难道不是蓝凤凰”

秋儿声音哽咽,道:“我不怪她。我悄悄离开索达城,抛下族人不顾,那是叛离神教。她叫人杀我,没说捉我回去,我很是感激。哥哥,你怕不知,叛出神教,向为大罪。倘若她要捉我回去,是决意明定教规,让我身入毒龙坑。”

徐真道:“你为甚么……为甚么离开索达城”

秋儿抬起头来,望着徐真眼睛,道:“哥哥难道不知”

徐真一呆,见她目中深孕情意,那种刻骨之思,直如山河。霎时之间,心潮澎湃,既想不能对不起李丽,又想秋儿不顾一切,抛下家族、女王、身份、荣誉,可说一无所有,义无反顾。她放跑马儿,既想徐真路上伤重不治,足下却加快速度,此种犹豫心情,举棋不定,对一个十五岁不到十六岁的少女来说,便如最美丽的诗句,世间一切词语,在这一刻也都黯然失色。在这种忐忑、游移、患得患失的心情当中,实不知她如何走过来的。

两人四目相对,良久不语,过了半晌,徐真道:“为甚么你说我要做我女儿的。”

秋儿双颊如火,目光坚定,道:“同心环一生只赠一人。”一句话说完,脸色变的雪白,微微垂头,接着道:“我不想说谎。”

徐真一凛,这时再说不懂,那是骗人,他呆立良久,道:“我知道。”顿了一顿,接着道:“我瞧这两块石头正好,过几天我伤好以后,再去砍柴,只要有一双手,还怕不能盖起一座房子”

秋儿一呆,惊喜交集,站起身子,泪水滚落,便如断了线的珠子,双手不安地绞在一起。徐真见她身形纤弱,衣衫破烂,这一路苦头无尽,岂非都为了自己快步上前,将秋儿涌入怀中,柔声道:“最应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才对,在山洞的时候,我就该答应你,找到像这样一个山谷,我们甚么都不管,甚么也不理。那时我也怕,可是现在我不怕了,秋儿,对不起。”

秋儿哇地一声大哭起来,紧紧抱住徐真,二人相拥,良久之后,秋儿忽然惊觉,道:“坏了,哥哥,快脱衣服。”

徐真一呆,道:“天还没黑,脱甚么衣服”猛然醒悟,到了疗伤时间,见秋儿满脸通红,瞪着眼珠儿,不由得哈哈大笑。

秋儿神色忸怩,道:“你都想的甚么!我是说疗伤,你……我不跟你说了,总之先脱衣服。”

这次疗伤,剧痛依旧,已减轻许多,徐真力气渐赠,当晚围坐篝火,吃着肥美鱼肉,仰望星空,寻思:“我没法回去,是不是该放下一切,认真对待将来李丽,如果我不能回去,我该怎么办”心中的问题,没有答案,正因没有答案,才不敢否定。

二人相依,倚石而坐,连日疲累,过不多时,双双睡去。次日一早,徐真在谷中寻来木头,要去劈柴,伤势未愈,内劲无法运足,极为费力。秋儿收集不少干草,放在大石上暴晒,两人分工合作,心结既解,直如神仙生活。

三日之后,才搭建一间小屋,四面漏风,没有围墙,只一个屋顶,能挡雨就行。徐真伤势日渐痊愈,力道愈加增强,他《混沌决》每日勤练不休,自那日晕倒之后,已入二层。二层须得引导真气,无聊之时,便以练功为乐。

接连月余,这一日,徐真伤势尽愈,房屋亦搭建而成,建成墙壁,铺满干草,烧泥做碗,虽食物粗糙,但二人心意相通,丝毫不觉气闷。徐真长剑虚刺,以飞花为敌,谷中金花凋谢,花瓣飞舞,来去之间,无迹可寻。徐真日常练剑,每剑刺出,都能刺到花瓣。秋儿坐在一旁,他剑法好坏,秋儿看不出来,但见徐真身子渐长,潇洒倜傥,一套剑法舞毕,身边飞沙走石,煞是好看,每到此刻,便即鼓掌喝彩。

徐真大觉得意,华山之时,他不肯练剑,便因身旁无人观看,没人鼓劲加油。如今秋儿鼓励,又是心中所喜之人,自然倍加努力。秋儿笑道:“哥哥,蓝姐姐一直说你剑法厉害,到底有多厉害,她也说不上来。叫我说啊,你剑法刺将出去,连花瓣也逃脱不掉,那才真是厉害。想想一片花瓣多大,一个人又有多大倘若将花瓣换成人,更容易刺中,你说是不是”

徐真收起长剑,摇头道:“你这个心思。怎么老想着戳人”

秋儿将包袱拆了,当做毛巾,递给徐真道:“郑叔叔说过,武功就是杀人用的。倘若不想杀人,那就不要学武。秋儿年岁尚幼,很是不懂,哥哥,你说郑叔叔说的对不对”

徐真见她一双眼珠儿乱转,苦笑道:“我总说不过你,你也就能欺负我。”接过毛巾,在额头擦了两下,却无汗珠,接着道:“明天咱们去谷外找找鹿或者羚羊,每天吃鱼,我都快变成鱼了。”

秋儿拍手笑道:“好啊好啊!我早想出去看看。”

徐真道:“就这样还说一起隐居这才多久你就受不了,要是一辈子,你不烦死才怪。”

秋儿道:“那得看跟甚么人。倘若跟张伯伯一起,别说一辈子,一盏茶我也受不了。你没见么张伯伯黑漆漆一张脸,说:噬心掌知道么哈哈,他脸上的小胡子一吹一吹,很是滑稽。”说到这里,正色道:“嗯!是很滑稽,可是胡子是我的,又不是你的,你凭甚么给我拔掉……”

徐真忍俊不禁,问道:“你拔他胡子了”

秋儿道:“我可不敢!张伯伯很是凶恶,平日看到我面上恭敬,心里很是不服。他道我不知道,哼哼,我瞧的一清二楚。就像那次赫格斯山庄之战,他说……”话声一顿,接着道:“说那些做甚么,还是早点去捉鱼罢!哎呦,我觉得吃胖了。”

此时气色比之月余之前,实为天差地别。徐真摇头道:“你还在长身体,多吃点不用怕,不会胖的。”

秋儿道:“你说的轻巧,等我胖了,你就该说:小丫头,叫你少吃,叫你少吃,你就是不听,如今胖如肥猪,可满意了么倘若哥哥这般说话,秋儿伤心欲绝,只好上吊,下到阴间,看看能否变瘦。”

徐真被她天马行空的说法绕得头晕脑胀,道:“怎么又去上吊”

秋儿道:“哥哥不喜欢妹子,妹子生无可恋,又变成肥猪,除了上吊,无路可走。呜呜……呜呜呜……”

徐真在她额头轻拍一下,道:“胡说八道!我喜欢你,你胖也好,不胖也好,我不在乎。我不喜欢你,你胖不胖跟我没关系,我更不在乎。”

秋儿一双眼珠儿瞪的大大地,惊呼道:“哥哥居然说出如此……如此……如此甜蜜地话。”突然走上一步,望着徐真眼睛,问道:“那你喜不喜欢我”问完此话,心跳咚咚作响,只觉要跳出口来,呼吸加速,双颊晕红,目光却一瞬不瞬。

徐真一呆,望着秋儿羞喜之中,带着忐忑的双眼,道:“我爱你,不是喜欢。”

秋儿大喜,扑入徐真怀中,低声道:“我也是。哥哥,秋儿爱你。”两人相拥,久久不语。

月余以来,二人同住一屋,徐真睡地,秋儿睡床,相敬有礼,始终不及于乱。这日晚间,抛开心结,二人相拥而眠,水乳交融,似乎水到渠成,真正便是闲云野鹤有知音,金花山谷良人伴。

次日一早,直到午后,双双起身,忆起昨夜癫狂,抛开一切,此情此景,似乎才是二人苦苦追寻之事。二人都是少年男女,慕少艾而好色,人之天性,说起出谷打猎,此时蜜里调油,如胶似漆,便也不去了。

日日欢愉,夜夜笙歌,又过月余,天色阴沉,下起大雨,继而转为大雪。山谷大雪,鹅毛四飞,随风乱舞,二人立于房前,望着雪景,紧紧相依。山谷海拔不低,却也颇冷,好在四面环山,遮挡北风,虽说冰天雪地,仍觉温暖如春。

徐真练剑,秋儿一旁观看喝彩,神色之间,颇为苦闷,徐真问起,秋儿道:“哥哥时常独坐瀑布,是想念山谷外的世界么”

徐真大奇,道:“我坐那里是观察游鱼,可不是想念外面世界。不过说实话,的确有点儿无聊。”

秋儿一呆,低头道:“是我不好,我……我不该求哥哥留在山谷,哥哥要是沉闷,咱们就回去索达城罢。”顿了一顿,接着道:“看哥哥每日练剑,才有片刻欢愉,可惜秋儿不会武功,无法和哥哥一起习练,只能做个观众。我真是太也没用。”

徐真柔情大起,将她拥入怀中,发觉她身子微微颤抖,怜惜之意悠然而生,道:“你跟我一起学剑罢,我看你一个人呆在山谷,也无聊的很,我们俩一起练,没事还能拆招,肯定好玩的很。”

秋儿道:“可是我不会武功,怎么学”

徐真道:“我以前也不会,那有甚么关系我教你。再说你学会剑法,自己也能保护自己,像你这么漂亮,我可不放心。”

秋儿很是欢喜,沉吟片刻,道:“练剑苦不苦”

徐真哭笑不得,道:“我以前的师傅要是听到这句话,一脚就踢死我了。当然……”本想说“当然很苦”,转念又想:“倘若太过严厉,秋儿不肯再学,那可麻烦的紧。”改口道:“不苦,一点儿都不苦。你看到没,我剑法叫做独孤九剑,听说很厉害,学起来再容易不过。”

秋儿道:“其实有哥哥保护,我还会用毒,纵然有危险,也是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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